Monday, June 26, 2006

合脚的南通(转)

江浙一带的富庶精致和略带奢靡的气息很能打动人。我的一位东北朋友对我说,他的雄心壮志在西湖边突然被暖风一丝丝的消化殆尽,腿脚酥软的竟挪不开,一张竹椅,一壶茶,一把蒲扇,他说他愿意在苏堤的绿杨荫里终老一生。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看到湖面的云影里了。
  江南的城市大抵离不开水,城因水而媚,水因城而名。杭州的西湖,南京的十里秦淮,苏州就更是泽国了,大运河、太湖还不过瘾,大户人家的庭院里都要挖上一方池水,垒上几块石头才称心。老百姓干脆就枕河而居,推开门一脚就能踏进河里去。周庄我也去过,那天黄昏,我一个人坐在临水的茶楼上,在靠着窗户的位置喝茶,一条小船正欸乃着过了桥洞,船上的老马灯黄黄的闪着,扎蓝印花布头巾的船娘用吴语哼着小调,手中的桨左右晃着。我记得那一刻,我一个人会心的笑着,我感觉自己满怀柔肠一点一点陷了进去。
  我不是江南人,虽然外省的朋友提及南通也会归其为江南小城,一种纯粹的印象派言论。不过南通倒也有一条护城河,水面开阖,凹凸有致,也许是这条叫作濠河的存在才让人联想起江南。杏花、春雨、小桥、流水,这些江南的概念也能在小城找到。虽然隔着一条江,我真的乐意听到这样的说法。
  我的一位写诗的朋友曾经痛恨南通的平庸和自卑,但也就是他对我说过,他在上海的那次酒醉之后曾那么强烈的想着少年时代上学时寺街里泛黄幽长的小巷,早起的老人和油条铺,马房角干净的柏油马路在早春时节反着光,环城东路高大结实的法国梧桐撑起的林荫望不到头。
  江南的好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上海的盛世气息,喧嚣强悍。南京的旧都情怀,凝重安详。苏州的珠圆玉润,纤巧玲珑。杭州的浓妆淡抹,潋滟空蒙。而我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小城呢?它是另一种,恬静、内敛、舒缓、拖沓。它平实而略感虚弱的气质让人感到他是一个发育正常的孩子,与那些杰出的孩子靠的太近,让人无法一下子看出它的优秀,无论别人还是它自己都容易忽略。
  在这座小城呆久了,我们看到它的灰扑扑和陈旧,但也因此进入城市的细节。春天,我站在新建的大楼上,俯瞰旧城厢大片黑瓦屋脊松开了一群鸽子,天空顿时布满飞翔。那时的濠滨桃花开了,柳絮开始粘路人的衣襟。丁古角的黑漆木门上,桃符还红的耀眼。芭蕉的新叶从老墙头探出来。大门洞开的院子里晒着棉被,三两个老人坐在墙角,阳光的香味在空气里一丝丝的漾开来。这些就是现实,它不属于诗词和史书,没有曾经的纸醉金迷和衰败颓唐,它只是无关痛痒的活着,平凡甚至没有志向。如今那些老巷和老人正逐渐的逝去,它们只能留在人们渐渐模糊的记忆里。现代的风吹过来,站在濠河边,我们能听到城市拔节的声音。
  我的那位诗友回来探亲,他说他找不到那条巷子,那里只有漂亮的市民广场了。许多年了,那些法国梧桐、小巷、发亮的柏油路,随时会在他的身体里洇开来,湿漉漉的搁在记忆的宣纸里。
  我爱江南,但那是别人的光鲜。南通于我就是一双旧鞋子,有些掉色过时,但它质地良好,舒适合脚不会打泡。无论我踏在那片土地,总舍不得丢弃。


合脚的南通<故乡*散文> - 西祠胡同
http://www.xici.net/b2854/d36411043.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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